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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泫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。
昨天喝了酒, 这件事他是记得的。然而记得的仅限于揭开坛封、往酒碗里倒酒的时候——第一口下去之后的事,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, 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, 还躺在床榻上睡了一觉的。
正勉力思索之际, 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江时砚温雅清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伏宵君, 您醒了吗?方才路过门口时,听到里头有走动的声音……”
江泫起身,拉开了门。
熟悉的小辈果然站在门外,旁边还有一个探头探脑的江子琢, 怎么都不像是碰巧路过的样子。
江泫视线凝重地看了看他们,侧过身言简意赅地道:“进来坐。”
江时砚先进。看见桌上的酒坛时,他的神情微滞了一下,又仔细看了看坛子的封口, 发现并没有被揭开过, 才放下心。江子琢走在后面,表情紧张地看了江泫两眼,又欲盖弥彰地撇过头, 假装无事。
江泫慢慢皱起了眉头,道:“方才的是什么眼神?”
江时砚挑了把凳子坐到一半, 闻言一下弹起来了。
“没什么……子琢是想问您,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他强作镇定解释道,“昨天我们在街上……迷了路,正巧碰见伏宵君,您带我们来了这家客栈。”
江泫有点信,又有点不信。他不觉得自己在记不住事的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,猜到可能是两位小辈将自己送回来的,忍住了揉太阳穴的冲动——他其实很想问问自己昨天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,但看两人神色虽然局促、但好歹不算奇怪,于是也忍住了。
他招呼人在桌边坐下,用灵力将酒坛拂去另一只矮几上,开门见山道:“你们怎么在涿水?”
江时砚道:“族中有些事务需要处理。伏宵君怎么也在这儿?”
族中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到世外去处理?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。但江时砚不说,江泫也不多问,道:“要去赤后走一趟,途经涿水,在此地休憩。”
江时砚点了点头,神色若有所思。他看起来挺想问江泫去赤后干什么,江泫也挺想问问他们近年动不动就往世外跑到底是在处理什么,却都默契地没有出声。
江时砚不出声,是出于礼数与尊敬,不去探问长辈的私事;江泫不出声,是因为他没有问的立场。如今他已不是江氏的人,同江氏再没有什么关联,纵使有意关心,问话也只能含糊隐晦、把握分寸。
江子琢坐在中间,转头看看这个、又看看哪个,冷不丁开口道:“我们的四殿族老被江明衍抓了送去渊谷了。我们追了一路,在涿水附近追丢了,接下来准备去渊谷看一——唔唔唔——”
他睁大眼睛,后话都被捂回口中。江时砚紧紧捂着他的嘴,满头是汗,道:“子琢,没有根据的事情,不要妄下定论。”
江子琢奋力将他的手摘下来,道:“虽无定论,却有猜测。我总觉得他在密谋些什么,这次竟然没能阻止,实在是恨!”
江时砚道:“纵使如此,你也不能……”
“四殿族老?”
两人的动作一顿,循声望去,发觉江泫的神情冷得吓人。江时砚松开手,坐回自己的位置,低声道:“是。……不瞒伏宵君,族中近年可谓是……一团狼藉。”
以他的性格而言,能在外族人面前说这样的话,说明情况确实已经发展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。再者没有哪家子弟会在外头说自己氏族的不是,江时砚方才说了,也发觉有些不妥,条件反射想抓点什么掩饰一下,没抓到茶杯,又收回手,露出一个苦笑。
江子琢道:“你顾虑什么?伏宵君救过我,不是外人。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,就我来说。”
江泫将视线移向他,凝神悉听。江子琢的叙述很简略,但也足够清晰明了。
因灵气衰微导致的灵脉枯竭,在近年已经演变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。栖鸣泽下的灵脉一共有四条,第三条灵脉已在几个月之前彻底枯竭,如今仅剩一条灵脉作支撑,损耗巨大。
相对的,入世隐世之争也已提上明面,族中争论不休。长辈拼死也要维持原状,年轻一代主张变革,认为应当寻机出世。栖鸣泽已撑不过下一个千年,若因灵力枯竭下落,便如飞星坠地,对九州大地的伤害不可估量。
为止争端,不日几位族老便要在鸣台召开族议。
“说是族议,其实是宣告。他们否定入世,据说是已经找到了扭转局势的方法,若此法成功,栖鸣泽此后再不必为灵力的事忧心。”江子琢眉峰紧皱,“但我不信有这样的方法。”
“有失便有得,这是世间的铁律。长辈们久不出世,却能弄来足以保证栖鸣泽悬天万世无忧的灵力,实在是天方夜谭!退一万步,纵使那什么方法成功,也一定会伴随巨大的牺牲,那种牺牲比起来,入世所遭遇的困难可能都不痛不痒。”
“江明衍同诸位长辈在隐世一派,我等以时砚兄长为首与其对立,家主大人迫于族内的压力,并不表明立场,但暗中协助我们不少。栖鸣泽落地是大势所趋,家主大人也明白这一点,那几个老古……”他忿忿地改口,“……几位先生怎么就不知道!”
难得的,江子琢在背后讲自家族老的坏话,江时砚没有出言阻止。他虽没有出声,脸色却也算不上好看——不为别的,正因同族人口中所言句句属实,江氏内部的矛盾,的确已经发展到了极其恶劣的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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