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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世的江明衍,虽然顽劣不堪、心性暴虐、口蜜腹剑,但也会笑、会怒、会怨恨,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。可昨日在路上见到江明衍时,江泫只看见一个套壳。壳子底下,空空如也。甚至他同自己说话、同自己交谈,口吻举止比起正常人来说,更像是他给自己变幻出来的外表——没有五官,没有情绪,没有生气,强添上去的情绪僵硬无比,阴森诡谲、神似一缕凭执念存世的游魂。
直到现在笑起来,江泫才终于从这张熟悉的面容底下找到一点熟悉的影子。
等到江明衍笑够了,抬起手来,轻轻按了按胸口被太上刺出来的那道伤口。
原本就血流不止,他的手掌贴上去,也沾上了大片鲜红的血迹。江泫能看见有血从他的指缝之间淌出来,江明衍却浑不在意,长睫之下,漆黑的眼底烧着一片燎原的野火。
“阿泫……”他轻声呢喃道,“谢谢你。”
江泫的眼皮微微一跳,道:“……什么?”
江明衍咧开嘴,露出一个有些神经质、却竭力装作正常的笑容,黑沉沉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江泫,其中翻涌着如蜜一般绵柔无害的情绪。他语带笑意,又一次重复道:“我说,谢谢你。”
谢他什么?谢他刺他一剑吗?
江泫忽然感觉一股恶寒,顺着脊背爬满全身。他是一刻都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了,当机立断掐了个剑诀,让太上劈断车厢,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恶心的空间。剑上还有江明衍的血,江泫将血振净,收剑回鞘。却听背后的江明衍道:“兄长完成了我的愿望,不要回礼吗?”
江泫转身,冷冷地盯着他。
见江明衍躺在一堆枯竹叶中,似乎是从车门处滚下的,拉车的马受了惊,早不知跑哪去了,为了和江泫说话,他又强撑着扶坐起来,胸前的伤口没有止血,眼见着都要将他的整件新衣都染透了。脸色也惨白,说是一会就要见阎王了也不为过。
他看了看身上的一片狼藉,也有些发愁,不过愁的是没有擦手的地方。但是这难不倒他,挑挑拣拣好一会儿,终于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料将手上的血痕擦拭干净了,才将手探进袖中,取出一只乾坤袋,扬手飞给了江泫。
江泫抬手接住,单手勾开随意看了一眼,目光微微一凝。
乾坤袋里,躺着整整五株天业草。这样近乎绝迹有价无市、能引起玄门氏族疯抢的灵草,现下正静静躺在这乾坤袋中。果真是……他正需要的。
与此同时,他心中一凉,倏地上前两步,用剑指着他的脖子,质问道:“时砚和子琢呢?他们在哪儿?”
江明衍正想说话,猝不及防躬下身体,咳出几口血。咳完他又跟个没事人似的,歪头枕上太上的剑锋,几缕碎发随着他歪头的动作落在眉眼间,瞳中映着细细的竹影、与江泫净不染尘的衣摆,道:“在家呢,都好好的。得亏抓到他们进府库的人是我,若是被别人发现,就没这么好的结果了。”
思及前世他对江氏所做之事,江泫对于他此时的言论十分不信。且这样的不信被他直接摆在了面上,江明衍看了一眼,道:“我没有撒谎,兄长。”
他枕着冰冷的剑锋,仿佛枕着江泫的手心,眼底藏着几分眷恋。
“我对江氏没有兴趣了。还呆在那里,只是想等你回家。”他轻轻地道,“我不会真的对他们出手的,除此以外,就是做好我该做的事。”
江泫不作声,江明衍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盘,轻轻在上面敲了两下。玉盘之中,很快传出江时砚的声音:“有什么事要嘱咐吗?”
态度不冷不热,言辞虽然冷淡,因为江明衍身份略高于他,也不失尊敬。除此以外,没有别的情绪,并不像身处险境之中。二江是平辈,平辈之间一般以名字相称,但想到他们关系并不好,这样的态度和口吻倒也正常。
江明衍道:“东西我已经送出去了,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去府库了。”
顿了顿,江时砚道:“多谢,知道了。若无事嘱咐,我要去抄书了。”
江明衍抬头递给江泫一个眼神,切断了玉盘的联系。江时砚和江子琢的确被抓住了,只不过罚得不重,总体也只是禁足反省几日,再抄抄书。回想此人的前言,江泫神色漠然地盯着他,道:“你最好是。”
江明衍弯起唇角,露出一个笑容。
他又一次劝道:“带着天业草回宗吧。不要再去阜南了。”
江泫收好乾坤袋,将太上落鞘,转身便走。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婆娑的竹影之中,江明衍一直遥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,良久以后眼球微微一转,旁边不知何时已经来了一个人影,正垂首单膝跪在他身边。
是江周。
江明衍面上的笑容已经全部敛去了,兴致缺缺地道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
江周道:“属下放心不下,还是跟着来了。”
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江明衍一身的狼藉,停留在对方胸口的伤痕上时,眼中闪过一缕痛色。他低头从随身的乾坤袋上找出药瓶,拨开瓶盖,递到江明衍面前,一边道:“伤口太深了,需要赶紧处理一下……”
他的声线十分紧绷,不经意流露出几分痛心疾首来。江明衍将药瓶接过来,闻言忽然转过脸,神色阴沉地道:“怎么?你觉得他刺得不好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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