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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希大起身来,“官人今日可精神?”

叶庆亦不知他意,原来被李瓶儿抱下车,已是软弱无力,只把全身依靠,罚他出气。李瓶儿自当心里乐意,手上偷摸油,脸上一派祥和。这会儿匆匆答了谢希大,瞅另一人侧脸觑:青烟翠雾般面容,白玉冠松髻,虚虚拜,自迤逦一抹春色。看不真切,形貌作态又似有旁人几分影子。

“请爷安,奴家桂姐。”李桂姐说完,直往后面走了。

叶庆茫然,李桂姐是‘西门庆’包下的雏妓,这没有问题,前段日子两人来拜访,也提到了桂姐,他说桂姐是‘女儿’,是意识海里的墨守成规,可是当日不曾见,为何如此笃定。今日见,隐隐有几分熟稔,好像同样的故事,却被人拨弄了命运的轨迹。叶庆用他不算聪明的脑袋想了想,下意识看向伯爵。

伯爵正和谢希大互相推瞒,瓶儿看不过,指着桂姐道:“那男儿是谢兄弟包下的雏儿,今日带来见你,也算了个因果。”

叶庆点头:“如此便是了。”

谢希大不甘,欲说,被伯爵扯了回去。

当下吴道观躬身出来迎接众人,献茶拜礼。

桂姐问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吴道观答:“已是戌时,天将尽,雁来合昏礼。”

六人进入二重殿,穿廊回门,李瓶儿携着叶庆的手,围看四面宝相森严。转过一重门,绕过间壁,明晃晃一间敞厅,上首玄武大帝天尊,四方紫府星官,无端庄严。

吴道官不消又端来五大杯酒,对众人道:“上表天庭,下鸣地府,齐奏九霄,诸天祖师见证——”

叶庆见几人齐与他碰碗喝了,遂一咬牙也干了酒。酒入喉肠,又摔碗,颇一股壮士就义的风范。

伯爵先笑了:“好英武,兄弟你一口闷了酒。”

瓶儿拿帕子道:“好人儿,你又不喝酒,快快吐了来。”

谢希大盛了清茶:“给他解酒的,醉了难受。”

桂姐顿了顿,一张疏纸递给吴道官。

叶庆醉了一半,浑身难受,手软脚软,由几人撑着,直直盯着瓶儿道:“不是你在车上使坏我,哪里能……”

瓶儿忙讨饶:“我的亲亲,听话喝了茶。”

“太糟了……酒,不能喝,不能……”一转身,喂的茶汤全吐了出来。

脏了伯爵一领,笑骂道:“什么时候听话,好装乖,全凭你们惯着。”

谢希大嗤道:“非是你眼巴巴地来,不讨巧,哪里脏了碰了不给哄的。”

叶庆甩了众人的手,蹲在地上:“我要回家……”

桂姐扶额,一出闹剧。忙令吴道观读上疏纸,回身站在叶庆身后,抵着双股,免他瘫坐在地上。

于是吴道官唱道:

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、应伯爵、谢希大、李瓶儿、李桂姐,沐手焚香请旨,摔碗为证,今欲同志,淫同身,四海兄弟,房里夫妻,异性如骨肉,亲则亲,乐嗳乐,盟誓言生死,安乐以供,颠沛相扶,现备猪样牲礼,瑞叩斋坛,拜投玄武大帝天尊如上神只,祈愿如常乐,谨疏。”

读毕,众人抱着叶庆拜神,交拜三下,桂姐令吴道官送神,焚烧疏文,收下福利。一齐拥着跌跌撞撞的叶庆出去。

“合昏礼成——”

下殿有声,猪羊酒肉,大开大合,不说醉糊涂了的叶庆,几人相继受了众兄弟的敬酒,只听耍笑哄堂,叶庆晃着小脑袋:“完成了,回家……”

饮酒热闹间,只见玳安跑来哭道:“大爷来说,说三娘今日发病走了——”

叶庆突地立起来,摇摇晃晃摔了酒碗,满地狼藉。他见过光怪陆离,耳旁忽又听熟悉的急救声,似乎有个白色光团哭来。

有人搭着肩:“我与官人同路,一搭儿回去罢。”

如果明知道故事的结局,仍一往无前,并非当世之庸才蠢笨,亦是浮华世界中纯粹赤子。只是故事的无数次轮回换来的一线生机,愤然长叹,已把主人公描摹地面目全非。

叶庆曾对武松许下入世之言,但不知,这不过是无常岁月里的,有道寻常。

却表叶庆浑噩到家,听得吴月娘在堂前礼拜。

“……语法皆忘见,如梦如焰,如水中月,如镜中像,以妄想生……”

他茫然四顾,抓着旁李瓶儿的手,问:“卓丢儿病了……”

李瓶儿一搭回来,交于月娘手。月娘道:“昏病去了,去了爽利。”

叶庆听了,争着要往卓丢儿房里去,左右拦不住,由他去三爷的池子解酒。

月娘因问瓶儿:“人去哪了?”

瓶儿呸道:“哪里躲去了,变了个身法,还搭上了两人。”

月娘点头,转身去了,“你守着些,我煨了汤端来。”

瓶儿应下,再表说话不题。

叶庆甫一睁眼,还未回神,脑中纠缠不断,一是卓丢儿之死,为他所言改变命运之题蒙上了一层灰,又是李桂姐的面容影影绰绰,几分卓三爷之态;二是此番情景已好似重复了些许,死去,重来,轮回,刻下灵魂的颤音。

他起身看吴月娘,月娘正抄《金刚经》,正写道:如梦幻泡影,如电复如露。月娘亦起身看叶庆,见他神情上明镜豁然,心下已知三分。

月娘道:“官人为着三爷的事,他自有缘法,不必痴心。”

叶庆说好,已斟酌起昨日初见的李桂姐,如何再见一回,对月娘道:“我没事,你请太医来给家里诊视。”月娘应诺。

又有李娇儿笑嘻嘻走将进来,月娘蹙眉让他坐了。李娇儿贴着叶庆坐下,道:“爷,身子如何,今日天色好,不如赶去骑马顽。”说着,手竟贴手,交缠不分。

叶庆心底一热,他此时万般平和,唯欲热忱,竟不知好坏,是由身体本能。

却看月娘笑道:“你吃了饭去。”

叶庆因问李娇儿:“你吃了饭不曾?”

李娇儿瞥了一眼月娘,掩口道:“吃不吃的,官人休赶奴走。”

叶庆不知两人眉眼官司,正叫小厮看饭来,庞春梅进来道:“西院养的虎跑了,不知伤了人。”

“怎的跑了,要人去追了,去请人来捉他。”叶庆忙道。

春梅道:“官人两位兄弟去了,说是捉回山上了。”

叶庆刚松了一口气,李娇儿笑道:“这般热闹来看,官人,咱去大街上的酒楼吃罢。”

月娘不语,李娇儿央求道:“官人,我们同骑马顽。”

叶庆复看月娘,月娘低眉,往外吩咐:“你们爷不必看饭了。”

须臾,换了衣服,叶庆同李娇儿拉着手同步出来。

两人并各自小厮找了临街的酒楼,点上烧鹅酒菜,大堂上有持缨枪的猎户,有挑担子的商贩,有浓妆抹的娇娘和白面色的书生。众人齐说有虎禹禹独行,不爱闹市,不伤闲人,说他霜牙凛凛,金瞳灼灼,怎的仰颈时啸动山林,怎的吞噬牛豹不在话下。

叶庆听了,咬着指头出神,想死去的卓丢儿,不过须臾已抹去消音;想远行的武松,没了打虎英雄的礼赞;想第一次上床的潘金莲,不知会不会在廊下又见人打俏。

李娇儿抵着叶庆眉心一点,“官人,休要想,你不吃就走罢。”

叶庆自忖没个心思,约说好走,去骑马散心。

李娇儿看他又看,牵他走,另叫马车,直去清河县与阳谷县交接的半山,有一跑马场,牵上一匹大白马。

李娇儿道:“我原是阳谷县人,家里有些薄资,后开了跑马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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