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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命换命这种事,皇甫性格单纯一时间迈不过心里的这道坎也是可以谅解的。
何况,他都知道自己错了……
冯权想着皇甫没有任性的要求让他搭救那些替罪羊,已经是为他着想了。
思至此,冯权也忍不住笑起来,前一刻还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,现在又下意识地为皇甫开脱,自己也是奇怪。
就连头风也没那么痛了。
皇甫根本没想到,冯权竟然给他开门了,呆滞的眼神,渐渐的变得神采奕奕起来,冯权暗自警觉,自己这么快就原谅这二愣子,岂不是表示他生气了也没那么可怕么?这可不好……
“阿,阿睿。”皇甫抱着托盘,怯怯地看着冯权突然变脸,忙将吃食往前一送,又想起来他站了大半天,东西都凉了,懊恼,“那个,我先去热一热。”
冯权抓了他的胳膊,拦住了又要撒腿溜开的皇甫,“进来吧。”
皇甫眨眼,嘴角勾起笑意,脚步轻快地跟在冯权身后进了房间。
“粥还是温的……”
“我没胃口。”冯权满口拒绝,人已经躺到了床上去,皇甫也不介意,将托盘放在床前的小几上。
“我喂你。”皇甫端着碗,殷切地望着冯权。
冯权拗不过他,只得坐起身来,将碗接了过去喝了两口,粥里掺着鸡丝,虽然不太热,但味道还是很好的,皇甫夹了几块肉脯递到了冯权嘴边,他也没有推诿客气,肉脯吃进嘴里,香气四溢,让人不禁流连忘返。
“好吃么?”皇甫满眼期盼,冯权见他这副模样,实在绷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阿云。”冯权说着,握住了皇甫的手腕,“饭冷尚可温,心冷却难。”
“嗯,不会有下次的。”皇甫认真地点头。
气消了以后,头风症也消减了不少,但冯权仍然没有什么胃口吃得不多,但皇甫带上来的吃食他都动了几筷子,好让皇甫放心。
至于皇甫也顺势蹭上了冯权的床,引得冯权瞪他,只不过二愣子脸皮十分的厚,顶着冯权不悦的眼神也能躺的心安理得,冯权无奈,便随他去了。
“阿云,”冯权侧过脸来看他,“我,我说一些事,你听听可好?”冯权拍了拍皇甫的肩头,知道他还没睡熟,问着。
“好。”皇甫满口答应着,将冯权的手从自己肩上移到了被窝里,冯权的手带着冷意,皇甫便将其拢在自己手里,冯权觉得这样有些奇怪想抽回手去却没有成功。“我替你暖暖,你快说。”
冯权也不好拂了他一片好意。
“我冯家世居临洮,祖上是做粱米铺子起家,传至家严时,家中也算是小有积蓄了……”
实则,冯氏在临洮的地位虽不说举足轻重,也足以撼动一方,冯权幼时聪慧灵敏,加之冯家只有这一个独子,冯父冯母皆是对他寄予厚望,难免溺爱无度,使冯权习得了不少富家子弟的通病,花天酒地视金如土,曾因与人争酒豪掷千金,端的是挥霍。冯家于钱财尚且不太重视,但是眼看着原本乖巧伶俐的冯权,就要变作那只会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废物,冯父这才着了急,又打又罚,想着棍棒底下出孝子,却不料冯权骨头硬得很,人前一套背后一套,将冯父气得够呛。
皇甫实在是想不到冯权年少时竟然还有这样的风采,闷声笑着,冯权瞪他,“笑什么。”转而叹气,“当初我不过志学之年,正是听不得劝的时候,阿翁又是整日诸事不准,我同他一言不合就闹得天翻地覆。后来,”冯权说着,突然顿了一下,眉目中有一丝惆怅,“后来,我被人推到了洮水里去,救上来时只剩了一口气,生了一场大病,性命虽然保住了,却落下了头风的毛病。家中为了我的病焦头烂额,阿翁前往各地求医,无暇看顾我,阿母又因着头风受不得刺激不敢对我说什么重话,我便越发混蛋起来。”
冯权看着房间的某一处,不知是想到了什么,神色凄苦起来,良久了,才开口说话。“我十七那年的秋里,临洮的拉扎节那天,我凑在外面看傩舞,突然家中的管事前来抓我回去,我不愿便在外藏了一夜,第二日回去的时候,才知道是阿翁回来了。”冯权突然哽咽,长长的缓着气,“阿翁在路过险地时不慎坠崖,是仆从扶着他的灵棺回来的。他怀里还揣着一副药方,说是从神医那里求来的,忙着往回赶……”
冯权沉默着,久久不语,皇甫跟着揪心,伸手摸到了冯权的脸,却听他嗓音清朗,“我没事。”
冯权平缓着心情,接着讲,“我不肯好好吃药,也不肯披麻戴孝,只是一心固执的往外跑,阿母没了办法,叫仆从压着我跪在祠堂外,说要以死谢罪,她往自己身上扎了一刀,几乎去了半条命,我才终于老实下来。”
“送走了阿翁,阿母请了一位先生回来,教导我诗书礼仪,直至我满冠成人,又接手了冯家名下的铺子。阿母说,志学那年阿翁特地去请教了城中有名的先生,为我取了表字-睿生,寓意颖智聪睿,长生无忧。”
“阿睿。”皇甫轻声唤着,“别讲了。”
冯权却没有停下来,只是将手放在了皇甫的胸前,隔着单衣还能摸到他一直藏在这里的簪子,心中略安。
“我初次经商,经验不足,底下的人欺上瞒下,我吃了不少苦头,但都挨过来了。阿母着急我的婚事,我一心扑在铺子上,总是抽不出时间,也无意成婚,阿母同我生气,那段时间里因我头风症突然反复,她才不再勉强。过了大概两年多,那年深冬,我因与人争一块耕地得罪了临洮的大员,被下到大狱,阿母终日惶恐不安,为我奔走操劳,却不想那大员得了银钱还想取我性命,我同授业恩师谋划引来了陇西郡的太守,因为事情不能外传,所以阿母不知我计划,那日在混乱中被乱马踏死。”
冯权的叙述太过平静,仿佛讲述的是旁人的故事,皇甫却在他脸上抹到了一把热泪,心里揪痛,也跟着掉眼泪,将人拉进了怀里,紧紧抱着。
阿母亡故,源于他的失算。
而后,他便孤身一人,住在那冷清空荡的宅子里。
“阿云,这些事,我从未同他人讲过。我说出来,只是想和你说一说。”冯权闭着眼。
即便是对着妻子,他也没有说过。妻子是仰仗着他的,依附着他的,他不能这样对着妻子诉苦。
可是皇甫,似乎是不一样的。他们之间可以互相信任,也可以互相依靠。
他在皇甫面前总是,总是像他自己一样,而不是冯权,也不是家主。
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变得软弱起来了,不过,只有皇甫看到的话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
【注】
志学之年是十五岁。
冯权目前是二十六岁,皇甫云是二十一岁。
冯权初次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人诉说自己的过往,一时有些出神,陷在其中难以自拔,待回过神来时,突觉有些难为情。
“阿云?”冯权被皇甫亲昵的抱着,有些不自然,单手抵在他胸前,将人推开,抬眼见皇甫眼眶通红,不觉好笑,给他擦了擦眼角,“你哭什么?”
皇甫吸了吸鼻子,并未觉得不好意思,“我若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。”若是在成亲之前认识就好了,若是自小就相识便更好了……
冯权莞尔。
按说,他同皇甫相识的时间并不长,竟然就这么推心置腹的剖白……
不过,看着皇甫这样,他心里觉得很暖和,或许,这便是原因吧。像皇甫这样拥有着这般炙热而纯净的赤子之心的人,总会教人不自觉地靠近着,他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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