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蔺元清垂着头,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,手里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滑动。
隔着一排木制书架,上面放着两盆绿萝,宋子墨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。
月假的第二天,是周六,一大早上,宋子墨就背着书包来了自习楼。他看了看时间,六点半,整个自习楼空空旷旷。
所以拐过书架,他看见蔺元清的时候,心里咯噔一响。
他坐在那里,练习册已经写到拦腰了,看起来已经写了很久。
宋子墨小心翼翼地坐下来,拉开椅子,手里机械地把要用的文具和课本资料掏出来铺在桌面上,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。
他十分不想在这里看到蔺元清。
宋子墨和蔺元清是从不同的地级市考进省城的,蔺元清入学之前大概是没见过他,但是他知道蔺元清。
两个人的初中虽然不在同一个市,但宋子墨所在的宁市九中是周边公立中学的头部,所以经常牵头组织联考。
蔺元清一直稳居第一。
这三个字,宋子墨简直烂熟于心。他甚至都知道蔺元清每次的分数,出来大概是什么样子——数学会稳拿前面所有的基础分,压轴题第二问可能会做出来也可能不会;历史政治的背记是绝对不会丢分的,一定和课本一字不差,但是后面的结合材料引申部分就会中规中矩;物理化学一定不会错,因为初中那时候大家都只会最基础的定理……
宋子墨的数学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满分,但是他确实就离蔺元清差那么一点。
说不清是哪一点。
也许是语文多一点,也许是英语多一点,但就是差一点。
他一开始是看不起蔺元清的。
这个人背历史政治居然和书本一字不差,那不过就是些空话套话,也值得背成这样吗?他好像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,不结合书上的原句就不会说话。
但偏偏这些老师就欣赏他这一点,宋子墨的班主任甚至还借来过蔺元清的试卷,说过“这个学生真的很踏实”。
踏实?踏实有什么用呢?聪明才是这个世界通用的规则啊。
宋子墨从来不背原文。
他父亲就是80年代的985大学生,嘴上说得最多的就是,“不要死记硬背,要读活书”。
宋子墨一直很为自己不用努力背记而骄傲。
语文文言文、英语单词,他都不喜欢背,他觉得那是庸人才记的。
再难的奥数题,他也能信手拈来,也是凭借这份天赋,一路杀进了骏雅。
他非常讨厌蔺元清。
他爸爸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高级工程师,后来从国企转去了政府当公务员,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别。之前因为工作安排,曾经去蔺元清的县城借调过好几年。
他妈妈因为要照顾丈夫的起居,所以也跟着调了过去,在县城的小学当老师。
家里毕竟是地级市,教育条件更好,他就被放在家里上小学,爷爷奶奶过来照顾他。
他妈妈恰好就在蔺元清就读的小学教书。
所以后来,父亲借调结束,两口子都回来家里工作,宋子墨升初中,联考里被蔺元清压着打。
他妈妈去学校开家长会,知道宋子墨没有考第一,非常不高兴地问班主任:“第一名是哪个学校的啊?除了省城c市,还有初中比我们宁市九中更好吗?”
班主任说:“是隔壁自安县三中的。学校倒不是很强,但是这个学生自己确实有本事,他们三中生源底子差,联考前一百名不到十个,但这孩子就是能考第一。”
他妈妈的脸就垮了:“自安县来的啊?我还在那里教过几年书呢,那里的教育真是落后。”
班主任就有点唏嘘:“可不是嘛,蔺元清这孩子……”
“蔺元清?”
他妈妈脱口而出,回到家之后,拉着宋子墨的爸爸嘀嘀咕咕。
“我没想到居然是蔺元清啊……之前在自安县,全班就这个小男孩,开家长会从来不来的。虽然成绩一直很好,但是既不说话也没反应,我一直当他自闭症呢。”
宋子墨的爸爸把腿放在茶几上,悠悠喝着茶:“家长会怎么不来啊?单亲家庭啊?”
宋妈妈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:“单亲家庭都算美化他了。自安县下面哪个村出来的吧,他爹妈就是未婚生育,生完他以后,丢给姥姥,两个人都跑了。两个小混混能负什么责?”
宋爸爸扬高声调“哦?”了一声:“他姥姥怎么不来呢?”
宋妈妈又哼了一声:“农村老太太懂什么啊……校门都找不到……”随即抬眼看见了探头探脑的宋子墨,立马声音就抬起来了:“宋子墨!考第二名你还有脸在那玩?赶紧回去看书!别逼我动手抽你啊!”
宋子墨又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,嘟嘟囔囔地回了自己房间。
他心里很不舒服。
他知道混混是什么,就是大街上趿拉着一双夹脚拖鞋、头发烫得黄黄的那种人,总是像游魂一样出没在发廊、网吧、台球屋那种地方。
蔺元清…是那种人生的啊?
他本来对这个名字生出的一丝敬意马上烟消云散。
化为了更深重的鄙夷。
他觉得蔺元清不配排在他前面。
两个人后来通过中考,双双被特招进了骏雅。
蔺元清还是在他前面。
一个蔺元清,私生子;一个安煜,小苍蝇馆子的女儿。
都排在他前面。
宋子墨要膈应死了。
第一次月考,蔺元清终于下去了,可是安煜升成了第一。
宋子墨气得有点头昏。
他把这两人的分数抄在本子上,一门一门和自己的核对,发现问题还是出在语文英语政史地这种科目。
他咬牙想了半天,最后做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决定。
他也要开始背。
他要把这两个人甩到后面。
所以他也起早贪黑的来自习楼,为此甚至月假都不回家。
他觉得自己牺牲巨大、付出良多,下次月考不拿第一,老天爷都对不住他。
结果蔺元清来得比他还早。
宋子墨气得额头都烫了。
他故意挑了书架后面,既能偷偷观察蔺元清,又不会被他看到。
他看了好几次,可蔺元清一次也没看到他。
这人是瞎子吗?
宋子墨心里想,自己的月考比他高两名啊,多十几分,为什么蔺元清一点都不在乎?他上课也不多看自己几次。
刚开学时候,宋子墨只要一想到中考又被他压了一头,就忍不住要看他啊。
蔺元清真的没看他一次,反正宋子墨没发现。
不可能。
他在心里想。
蔺元清肯定看他了,肯定知道他也来自习了。他就是装,装着不在乎,实际上偷偷看他,只是比较隐蔽,自己没发现。
果然是私生子,做事偷偷摸摸的,一点都不光明正大。
宋子墨心里的鄙夷更深一层。
算了,看书吧,起这么早,困得要死,总是要看的。
宋子墨低下头,开始背书。
十一点半,分针指到6,蔺元清就像是忽然从入定状态醒来,放下笔合上书,拿起抽屉里的饭卡,往门口走去。
自习楼五楼依然只有他和宋子墨。
他路过书架的时候,宋子墨的脚几不可见地弹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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