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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如说刚才张良在时,他还能借着与人讨论时事分散注意力,眼下独处,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绢布上以熟悉的字迹所写道的:

“来信我看了,以后若你能只提关于委托的内容,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
韩非忽而伸手捂住眼,才发现指尖竟因用力而微微打颤。

这算什么,他猛一咬牙,要是卫庄不想看他讲闲话的来信,直说便是,他保准这辈子不写在他来到学宫的】

卫庄匆匆赶到桑海的时候,几大门派的长老已经到齐了。

儒家作为东道主,将聚首的地点选在这处临海而建的海月小筑里,放眼望去,楼外水天渺渺一色。

众人纷纷步入厅内,墨家除了巨子,一共到了五位长老,此外山脚下还有随行的弟子若干,道家除了当日盟约的人宗掌门逍遥子,居然还请动了避世已久的天宗一众,小圣贤庄的几位当家自不用说,庄中数位子弟随行,声势颇为浩大。

所有人依次落了座,又仿佛心照不宣般,一时间场内肃穆得竟无一人出声。

四角的仙鹤铜炉内香烟袅袅,烟雾绕过纱幔,在日光下变得浅淡,卫庄冷眼看着满屋静默的长老,高徒们,只觉得不过一帮乌合之众,心思一转,忽然没有由来地想:

“也不知那位韩国的小公子拿到那块水消金没有?”

这个念头来得莫名,卫庄却意外地不怎么排斥,几日前他写信告诉韩非,潜龙堂里会有人带着他找到的军饷案线索前来,算算日子,司徒万里主持的易宝节差不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,不知一切进展如何了。

那日他在紫兰轩走得匆忙,在路上才想起本该在装水消金的木盒里放张条子,稍作些解释,如今却晚了。

卫庄鲜少后悔些什么,因为后悔也无济于事,可眼下他置身这万籁俱寂的大厅中,却忽觉得可惜。不是感慨那张没能放入盒中的便笺,而是想起那时韩非邀他喝酒,自己信手回的那封信——

他原可以不把话说得那样决绝。

韩非从潜龙堂出来的时候夜已经过半了,马车行驶在寂静的大道上,耳畔只剩下车轮辘辘的响声。

他眯眼看着手里古朴的盒子,那是他刚在堂口里同一个女人换来的物件,那时几位易宝人分别坐在环绕展台的五个隔间内,每个小间前有珠帘垂落,隐匿了各位来客的长相。

虽然对方开口时变了声线,可韩非一听便知持有这只木盒的是紫兰轩那位貌美的掌柜,这倒不是因为他武艺卓绝到了能凭气息识人,只因为有人提前给他透露了消息。

韩非的指尖抚过木盒上浅淡的雕纹,那纹理的形状便与机关木鸟腹部的如出一辙。

是鬼谷派的东西。

昏暗的车厢中,韩非轻轻笑了一下,想起了不久前在紫兰轩的那一幕。

“公子你确定……”紫女抬起眼来看他,“要将这话本卖给我?”

“姑娘这是哪里的话,”韩非看了案上摊开的竹简一眼,微笑道,“小小话本,自然是赠与紫女姑娘。”

紫女的目光一转,她刚才翻了韩非带来的话本,那里头的曲词写得确实不错,艳而不俗,若由紫兰轩里的歌女唱出来,该是婉转而动听的。

“行吧,”紫女娇嗔一笑,看着韩非的眼睛问,“不知公子怎么称呼?”

韩非含笑看着她,不紧不慢地说:“韦菲,佳人笑眼弄芳菲的菲。”

紫女一愣,紫兰轩表面上是个花楼,实则颇有些不可与外人道的营生,而她作为这样一处地方的掌柜,自然知道眼前的韩非就是不久前归国的韩九公子。

正因为是王族公子,所以用假名掩盖身份么,紫女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,巧妙地将方才那点失神掩盖了过去,柔声道:“原是韦菲公子。”

韩非看出她的顾虑,收起玩心,解释说:“韦菲乃是笔名,在下姓韩,单字一个非。”

“原来如此,”紫女笑着说,“公子果然是风雅之人。”

韩非对她的恭维一笑置之,又说:“这本《未有期》说的是一段风流佳话。”

他顿了一下,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,紫女候了片刻,却没等到韩非的下文,便笑盈盈地将话头接了下去:“俊俏书生同冷面女侠的故事,不比那些俗套的才子佳人有趣了许多?”

《未有期》全篇共八折,前六折是韩非按着自己与卫庄这段时日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写成的,只隐去了派别地名一类的关键的信息,叫外人无法一眼瞧出名堂来。而后两折里话本中的剑客的身份揭晓,竟是一位妙龄少女,书生与女剑客情投意合,瞬间曲风一转,成了两人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。

“好话都被紫女姑娘说尽了。”韩非摆摆手,走出了大厅,心想你要是知道了话本里女剑客的原形是谁,不知还能不能说出这么一句“有趣”。

紫女将韩非送至紫兰轩的大门,那前边已有马车等候,上车之前,韩非忽而转头同紫女道:“我给姑娘打包票,这本《未有期》里的折子不日就会在新郑风靡一时。”

紫女眨了一下眼睛,像韩非这样的公子,在王都本来就自带名望与追捧,无论他们喜欢什么,都有百姓争着效仿,但凡韩非额外再花些银两,请城中几位名伶们相继唱上一曲,就没有捧不红一部话本的道理。

她只是不知道韩非这样做是为了什么,毕竟写得一手好话本这件事,好像并不值得一个贵族子弟沾沾自喜。

紫女垂了眼帘,敛衽一礼:“那我便盼着公子的好消息。”

卫庄回到新郑已是五日后的事,几大门派在桑海的聚首尚没有结束,可他为数不多的一点耐心早被消磨殆尽,实没闲心坐着听一群乌合之众啰嗦,只身驾马回到了新郑。

午后的天空黑得骇人,层层乌云压住了最后一丝日光,城中一时黑得好似夜间。大雨将至,路边的小贩纷纷收了摊,卫庄在一处酒楼前下了马,入内歇脚避雨。

正值饭点,二层的雅座都已满了,卫庄点了一碗牛杂面,在大堂的角落里找了张空桌坐下来。窗外一道耀眼的白光擦过,顷刻照亮了半边的天幕,紧接着轰然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,滚滚暴雨倾盆而下。

卫庄侧头看着连天的雨水,忽而一声惊堂木响,大堂里有人轻咳了一声:“诸位,方才咱说到哪儿了?”

原来这处酒楼为了招揽生意,还在堂中间搭了简易的台子,请说书人过来说书。

楼上有人起哄道:“剑圣的故事都讲了三百回了,你也换个新鲜的。”

登时满堂哄笑,那说书人看模样已有一把年纪,胡子斑白了一半,闻言也不气恼,抿了口茶水道:“好吧,那咱今个换一出,说个风流书生的故事。”

话音未落便有人拆台道:“书生有什么可风流的,怕不是个孬蛋吧?”

说书的老头捋了捋长须,对这番冒犯充耳不闻,兀自讲了下去:“且说太娥山下有个客栈,客栈里头有块榜,那榜可不简单……”

起初台下还有不少人闹腾打岔,见老头并不理会,纷纷也觉无趣,安静了下来。

不多时,小二便送来了热气腾腾的汤面,窗外的大雨丝毫没有收敛的势头,卫庄拿筷子尝了一口面,味道尚可。

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在海月小筑的各派会谈实在磨了他的性子,卫庄居然觉得这么一边吃面,一边听人说书还有些意思——至少好过在会上听墨家那帮鼓吹什么“兼爱非攻”的孙子们掰扯。

只是还没等这碗汤面吃到一半的时候,卫庄就觉得这话本的方向渐渐有些离奇了。

并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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