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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故一转眼,她又成了凤家的人?
他不清楚内因,也懒得过问。对于没有自尊和性格的女人他一向不喜欢,她们永远像绢子上绣的花,娇艳是娇艳,颜色也是好颜色,却是死的。
但他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有难听的话来说,顶多不去理他。这是他们池家尊贵冷漠的教养。
可玉漏能感觉到他的视线,是一把刺拉拉的笤帚扫在她背上,漫不经心地扫着尘土似的。和第一次相逢一样。
她莫名相信他是记得。
终于在这间窗明几净富丽堂皇的屋子里,她和他又见了面。但她并没有觉出和上回初见有什么分别。隔着漫漫摇曳的帘罗和精美的雕花,与隔着当初那一桌残羹冷炙是一样的,她仍旧不体面。尽管她特地换上了最光鲜的衣裳来到池家,他也依然将她视为尘土。
唯一的不同,这次他看来看去,在她单薄的背上看了好几回。
她早习惯了这班阔气公子鄙薄的目光,也习惯了忍辱负重。她不是没自尊,是她爹讲过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。
给他看,不信看不进他眼里去!
她故意在那满面书架底下捱延着,抽出这本来说“不是”,又去抽那本。寻摸半晌才找到那本《梦溪笔记》,交给络娴,“就是这本。”
络娴只模糊认得个“笔”字,有些发酸地微笑,“你认得这些字,一定是认真读过书了?”
“我爹是人家府上的书启相公,家中没有弟兄,他闲着没事,只好教我们姊妹识字读书。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,认得那么些字做什么,女孩家又不去做官做文章。”
玉漏自己说来也很惭愧,她爹好好的读书人,再不济也不是养活不起,非要把家里的女儿都打点成个奉承巴结的礼物,四处送人。
络娴见她面露难堪之色,权当她是真心说这话,便得到安慰,一手拉着她出去,一手把书递给池镜,“小叔,你瞧是这本不是?”
池镜起身点头,“是这本,有劳二嫂。”
“小叔总算想起来要认真读书了?你不知道老太太为这事生了多大的气,前些时见天和我们抱怨,说你在京学坏了,从前分明是好好的一个人,要不是因为打架打伤了,没去考试,今年放榜,保不齐头名状元就是你。”
络娴趁势打趣,以便和他亲近些。她是新进门的媳妇,正乐此不疲地要同池家上上下下处好关系。
而池镜在家不算难相与的人,况他们两家世交,自幼就相识。可凭你和他如何亲近,总走不进他心里去。他和人即便是说说笑笑,也带着距离。但总是说些俏皮话,常逗得女人们面红耳赤。
池镜半真半假地歪着手里的书玩笑,“谁说我借书就一定是去看呢?没准是拿去撕了生火。”
引得玉漏憋不住笑了声,没敢抬头,仍是低着眉眼。当着络娴在这里,她不能明目张胆看他。甚至她应该避开的,这已是过分失礼了。
好在络娴是个简单的女人,年纪又轻,不大计较那些琐碎的规矩。或者她根本想不到旁的上头去。
她自己也笑,“小叔又说这些没头脑的话。你再怎么着,也不至于不学无术。你二哥说你学问厉害着呢。”
“二哥那是客套话,二嫂也当真?怪道是新婚燕尔,丈夫说什么你都信,仔细别给他骗了。”
“丈夫的话都不信,还去信谁的?等你日后娶进来一房奶奶就晓得了。”
“听二嫂这意思,仿佛是要替我主张婚事啰?”
池镜的目光尽管放在络娴脸上,余光却在瞥着玉漏。她仍在那里低着脸,仿佛觉得不该和一个男人私下觌见,但偏偏又不走开,只把头一低再低,低得恨不能拿脑袋立时在地上打个洞的样子。
也许她根本是局促得没法行动,小家子气的姑娘大多如此,甚至比不上他池家的丫头,见着个陌生男人就拘谨得厉害,手脚都不听使唤。
他不由得哼一声,极轻的鼻息,伴着他嘴角噙的笑,很容易使人糊涂,分不清那到底是轻蔑还是一种调情。
玉漏心慌得厉害,把脸偏向隔扇门外。日影西昃,把院门外头的桂花树的影拽到对面廊下。一地暖金色的太阳,一地暖金色的桂花点子,风却是冷的。
叔嫂两个还在笑谈,络娴扬着声线叹,“你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张罗?上有老太太,下有老爷太太。我不过是提点提点你,好叫你收收心。”
池镜反手剪到背后去,百无聊赖地把脚向上垫一垫,“二嫂说这话,仿佛我在外头的名声很不好听?”
“这可是没有的事,你在外头不乱来,家里都晓得。我就是白劝劝你。”
池镜微笑道:“白劝两句就罢了。”
络娴尚未领会,还待要说,玉漏轻轻在后掣了她衣裳一下。她虽不明意思,也只好住口不说了。
池镜告辞向外走,背影碾着日影,把书举起来摇了摇,“我先回去了二嫂,二哥回来你告诉他一声。”
待人走远了,络娴拉着玉漏往东暖阁进去,“你才刚扯我做什么,我哪句话说错了?”
玉漏坐下来笑,“你并没有哪句话说错,只是我听你们三爷好像有些不高兴,所以才拉住你。”
络娴自己想想,终于领悟过来,“噢,我晓得了,他的意思是我只在他跟前开开玩笑就罢了,别同家里人嚼舌根。他怕老太太听见我们这些玩话当是真的,又和他算账。”
玉漏趁势打探,“那你讲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?他在外头风流?”
络娴撇一下嘴,“那倒是没有的事,他不过喜欢在外头和朋友吃酒,风月场中是不去胡混的。你别看他爱说笑,其实清高得很,门第差些的小姐,他都瞧不上。”
“按说你们这宗人家,娶个公主也娶得上。”
“那他好像也没那个意思。”络娴凑过脑袋来,“我告诉你吧,他跟二老爷在京的时候,二老爷就来过信,叫家里先不要替他相看人家,好像圣上有意等他科考出来看看成绩,想把一位公主许配给他。后来他不是闹出那些祸事?没考成,圣上就把那意思丢开了。我们老太太就是为这个事生他的气。他自己却跟没事人一般,全不觉得可惜。”
玉漏把眼珠子向下一拨,不由得心事重重,“那他无意高攀,就是想娶一位门第相当的小姐了。”
络娴没留心她语气里的失落,自己也还惋惜,“要是他也娶一位公主,我们池家就有了两门皇亲。”
玉漏一听,下巴险些惊得合不上,“还有一位是谁?”
“我告诉你,你回去可不许告诉。这事情还没准呢,只是有那个意思。听说是想在我们家两位小姐里拣一位给晟王做王妃。如今太子还没定下来,四位皇子都先封了王,谁知往后是谁继承大统?要是我们池家真有位小姐做了晟王妃,日后说不准就是皇后。”
在玉漏骇然的眼色中,她谨慎地笑了笑,“不过呢,说不准,朝廷里的事变故太多,又还没个准信。只是前年皇上问了二老爷一句说:‘你们家两位姑娘快当年了吧,有没有定下人家?’就这一句,阖家生等着,都不敢给两位姑娘议亲。”
这一席话说得玉漏心惊不止,想着自己就是拼得头破血流,也得进这池家的门不可!尽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,几近没有。但按她爹的话说: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
欲谋远事,先得讨好眼前这位,络娴是她能进池家最有可能的门路。她忙调过话头,“你不是叫我
替你做鞋子么?这会把料子拿来给我,我回去就好替你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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